若把空缺的这几年补上，我和L认识二十年了。

幼儿园的时候他是我的邻座，圆滚滚的一个小胖子，在班里总受欺负。小学和初中还是有些胖，还是坐在我的右边。高一开学那天早上我见到他，发觉他就像翠竹那般拔节，已然脱了小时候的影子，变得高高瘦瘦的了。他落座在我的斜对面，一抬眼落入我眼眸的就是他有些可爱的后脑勺。下课一起扯皮，上课偷偷摸摸转过身来递给我半包薯片。每次下成绩的时候L都把我摁在座位上自己一溜烟跑去看排名，然后乐滋滋地回来告诉我他又比我高了几名。

我和L的家在同个小区，夜自修放学他推着车，我和他一起走。前两天段考，我作为女同学语文成绩却总差强人意，而L却在语文上天赋异禀，成绩好得跟其他小姑娘似的。回家的路上他问我语文的分数，我支支吾吾地说道，我及格了。他叹了口气，从车把上腾出一只手来拍拍我的脑袋，美名其曰敲响警钟。我说滚蛋，你脑袋还是破锣呢。他收回手，稍稍颔下头来问我，有没有按照他的方法把每一刻的灵感都记下来了。我说我记忆力好得很，用不着这个。他说你怎么老不听话，那我就不管你死活了啊。

结果没隔几天又屁颠屁颠跑来问我，灵感记了没。

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星期，大概是高二快结束的时候吧，有天晚上下大雨，我跟L站在教学楼的天桥上等雨小些。沉默了半晌，L和我说，他要转学了，下星期就走。我说，好吧。我再没开口，他也是。雨砸在树叶上，震的我耳膜发颤。

我记得他总老神在在地告诉我，他说的话大半都是对的，哪怕是错的，我也要认同他。

后来就是每个转学生都要经历的事情了，同班同学聚在KTV的昏暗房间里喝酒，举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唱着，也没人管是难听是动听。轮到我唱了，L把话筒递给我。他帮我点了首晴天，其他的细节我都记不得了，就记得里面有句词，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。

等我唱完最后一句，他摁亮了手机屏幕后起身，说太晚了他得回家了，明天早上七点的飞机。大家说好啊，把最后一杯酒喝完吧。L也不拖沓，举起玻璃杯一饮而尽，我也站起身来走到他旁边，想了会还是先他一步走出了包厢。又走到这条路了，这条我们每天晚上回家都必经的路，路灯坏了几盏怎么还没人来修啊。夜风吹得我昏昏欲睡，L走得很慢很慢，好像腿上绑了千斤陡岩一般。平时五分钟的路，晚上走了二十分钟。

到了他家楼底下，我清了清嗓子，说，再见。他回我一句，再见啦。

哎，洒脱极了。

他走之后，班主任把我的斜对面换成了个大白胖子，平时上课头总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，后脑勺根本没有L的好看。我跟班主任长篇大论侃侃而谈，终于把自己调到了第一桌。我的理由是要好好学习，其实有另外一个理由的，我没说。最后一次会考前我坐在图书馆背书，厚厚的一叠单词背得我一个头一百个大。背了一大半，天快黑了，我看着窗外渐沉渐淡的日光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个故事，关于一颗喜欢探险的土豆的故事。我抄起笔在单词本上刷刷地写，生怕故事从脑子里溜走。故事写完了，天完全黑了。我收拾好书包一边哼歌一边跳着出了图书馆的大门，第一件事情就是掏出手机给L打了个电话。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，我有些紧张也有些激动，低下头拿脚底摩挲着地面。

喂。他很快就接了，声音哑着大概才刚睡醒。我说L啊，是我。他说，好久没和你说话了。我低低地笑，特别兴奋地告诉他我终于把灵感记下来了，特别的有成就感。他也笑了，说听我的话总是没错的。然后他又开口，告诉我他不回来了。我说，好吧。然后我把电话挂了，将手机塞回口袋，回家继续背单词。什么土豆的故事，特别没劲。

后来我会考考得很好，高考也一样。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打了个电话给L，却得知这个号码早已换人。那个炎热的暑假连带着我的所有年少的欣喜，还有我手里的冰淇淋一起化掉了。

我现在是大人啦。